「如果只是做夢,哪裡都去不了,你一定要更實際一點。」這種話我小時候很常聽到,因為記憶所及,我一直很喜歡做夢。我的內心深處傳來召喚,我懷抱的願景比我自身還要遠大。我透過過於樂觀的態度去體驗這個世界,不管遇到什麼情況,都會快樂又盡力地找出一絲希望。就算處於失能、動盪、不適的人生時祺,我也依舊不改初衷。
誕生在這世上的頭幾年,母親出外工作,所以我跟祖父母相處的時間很長,而家族的艱辛處境,我並未把它內化成我身分認同的一部分。母親過得很苦,而我渾然不覺。我覺得你可以說,我這個人活生生證明了「無知便是福」。後來,我們從祖父母的住處搬走,我開始上小學,也開始感受到別人的反應。
每天早上,我走進教室,就被同學嘲笑,我的制服上有汙漬或破洞。我的制服通常是二手衣,一整個星期反覆穿,有時也沒洗。到了午餐時間,學生餐廳的櫃台小姐用同學都聽得到的大嗓門說:「你的午餐不用錢。」下課時間,同學擠在鞦韆附近,大聊嗜好、有趣的活動、家族旅遊,他們往往有爸爸也有媽媽。這些事情從來就跟我無關,我母親是單親媽媽,領福利津貼,一個人養四個小孩。我爸那時已經離開我們。我小時候,有四個男的會叫我「女兒」,我爸不過是其中一個。
年復一年,別人說我不夠聰明、不夠瘦、不夠受歡迎,這些指責和嘲笑我都忍過去了。然而,一直以來,這種「不夠」的訊息跟我內心感受到的深層靈性價值相互衝突。
不只是同學覺得我這個人不一樣,老師也注意到我的學習程度低落,對課程內容的理解速度也比不上其他學生,老是表現不佳,額外花時間教我。家庭生活也不容易。其實,不管遭受多少排擠或嘲笑,有機會上學,我還是心懷感激。那個時候,學校算是避難所,在學校就算感到不適,我也習於乖乖忍受。
其實,別人都一直對我說,不適是好事。老師說:「想要做大事,就一定要跨出舒適圈。」我祖父也抱持同樣看法:「過得太舒服,什麼事也做不成。」有一次上體育課,我在更衣室聽見某個女生對另一個女生說:「美麗是痛苦的。」
每個人好像都很贊同這個奇怪的觀念:一個人成功的程度和價值的高低,跟他願意忍受的痛苦程度、不適程度多少有所關聯。按照這種觀念,若我想要改變自身的處境,就一定要跨出舒適圈,並且感到不適。
儘管面臨重重挑戰,但我確實想要改變自身的處境。我長大後,想做大事,幫助別人,讓這個世界變成更美好的地方。這個真理深植我心,但身邊的人對我的目標和願景卻不太有信心。
我首次的嘗試是在習作課上寫一本講述林肯總統的假書,我把它交給三年級老師,大聲說:「有一天,我會寫出真正的書,那本書會改變世界。」我還記得她那副嘲諷的表情,她那道鄙夷的笑聲所透露的言下之意,比什麼話都還要大聲。她說:「克莉絲汀,你閱讀寫作能力很差。在我的課堂上,你連一本小說都無法從頭到尾讀完,你永遠也寫不出書來。」
回首當年,我發現一件事,我的真實樣貌,還有我覺得理所當然的一切,向來都飽受批評。我要是喜歡說話,就會被說太吵,或者話太多;我要是沒辦法立刻消化某個概念,就會被說反應慢,或者缺乏技能;我要是嘗試領導別人,就會被說很愛發號施令;我要是嘗試為自己挺身而出,就會被說太敏感。當時的我還是信心滿滿,但是一年一年過去,我愈來愈放任外在世界的意見削弱我的自我形象和自我價值。
最後,我開始抑制我所有的天賦,甚至開始認為自己「太過」小女生,資源太少,什麼事也做不成。我質疑自己:「我是誰啊,竟敢想要更多?」可是,我真的想要更多。那麼有什麼辦法呢?我該怎麼改變命運、獲得成功?根據我所知的一切,我覺得自己知道答案:「要更努力工作,要更感到不適!」
我跟很多人一樣,把這句話銘記在心,把自己丟進這種生活方式。如果要努力工作、過得不適才能達成夢想,那麼我會把吃苦當成是自己的一部分。每當我意識到內心有了不想吃苦的念頭,就好像聽見我敬佩的人說:「你一定要跨出舒適圈。」這樣一來,我就會覺得自己過度的辛苦獲得認可。
就算討厭那種感覺,我還是對自己說:「看吧,我走在正確的道路上,也許我需要更遠離舒適圈,才會覺得更好過一點。」這種生活方式有個危險的副作用,那就是我愈感到不適,我的個性就愈會不經意地去努力討好別人,以求獲得關愛、接納、認可。當我發現自己可以戴上面具、用微笑掩飾自己肩上的重擔,我還以為自己很聰明,當時的我,覺得那是很厲害的生存機制。
我渴望突破自身的處境並達成遠大的夢想,而這份渴望在我上高中後變得更強烈。我一定要成功!所以我把內心覺得一定要做的事情全都做了,極盡所能去忍受一切的不適。我每天清晨五點起床,對目標變得十分執著,想也不想就討好別人,開始減重,一天運動兩次,同時仔細研究我擁有的每一個機會。
我付出的努力帶來驚人的成果。我開始讓老師刮目相看,在班上的成績也接近名列前茅。我的體重開始減輕。同學都開始接納我,跟我交朋友。我對自己說:「我終於破解成功祕訣了。」
把自己逼到極限,成了一種執著,而我還以為這樣就能帶領我往夢想邁進。於是我把痛苦埋藏起來,在波濤洶湧的人生海洋上,「更努力工作」成為我的錨,讓我穩住。只要我繼續逼迫自己遠離舒適圈,我就不需要有才能或技能。我只需要努力再努力,撐過不適感,掩蓋日益增長的內在壓力和焦慮感。
然而,就算我過著這種不平衡的生活,但我深深覺得,我做出的選擇真的沒有道理。不適的狀態會造就舒適的人生,我內心質疑這個邏輯,但就算這樣,我還是無法清楚把這樣的直覺表達出來。此外,由於我目睹自己在歷經不適後獲得進步,所以就加倍投入於讓自己處於更不適的狀態。
大學期間,我排滿課程,在大學雜誌找了一份工作,開始做起網路生意,把社交生活縮減到最低程度。我還是戴著面具,遮掩未治癒的過往去努力。我偽裝為成功人士,追逐成就,還以為自己終於找到真正有用的方法。表面上看來,我的狀況很不錯。我住在宿舍,我擁有自由,我提早到教室,我被選為優秀學生。沒人看見我的內心出了什麼狀況,我的內心充斥著恆久的痛苦和壓力,感受到的壓力也愈來愈難以忍受。
最後,因為我沒有方法可以讓自己一直保有正能量,身上背負的重擔釋放不了,也治癒不了,更無法應付我給自己的壓力,所以我的人生開始崩解。我把自己逼到身心倦怠,表現出來的症狀有荷爾蒙失調、體重增加,甚至極端焦慮的狀況幾度發作。上課的時候,我開始出現恐慌症發作的狀況,這是我從未經歷過的事;我會立刻起身離開教室去廁所,等發作完了再回教室。我心慌意亂,疲憊不已,最後不得不休學,告別大學生活。
我當然心碎不已,認為失敗很丟臉。在腦海裡,我聽到「沒有痛苦就沒有收穫」的諺語。我回到自己所知的唯一途徑:任由熱忱、行動、不適這三者進一步刺激我往前邁進。
我那強迫生出的韌性,讓我處在一種狀況中,我現在把它稱為「生存圈」。在那裡,我在逆境中生存,不管碰到什麼情況都盡力而為。雖然無法繼續住在宿舍,但我還是往前邁進,學著在自己的公寓裡工作。我製作網站,利用社群媒體,變成eBay的超級賣家。我對自己在做的事情再次樂在其中,同時卻忽略內在的一些跡象,比如壓力、倦怠、不堪負荷等。
我的腦海裡播放著這樣的主題:「克莉絲汀,你一定要不斷跨出舒適圈,這是唯一的途徑。」每次一達到極限,我就逼自己跨越極限。我很以自己為榮,畢竟我順利「做到了」,拒絕放棄夢想。如果我需要學會某種技能,我就努力學到精通;如果我的眼前出現機會,我就孤注一擲。休息、停機時間、自我照顧、樂趣,這些要素很少是我等式裡的一部分。我總是再努力一點,把自己再往上提升。
我還要再出現幾回身心倦怠的狀況,才會開始把內心那道沉默的聲音給聽進去,那道聲音一直質疑著我:「有必要忍受這麼多的不適嗎?」其實,非得等到我完全跌到谷底並放棄人生,那些逼我忍受不適的一堆聲音才會安靜下來。
當時的我才二十幾歲,卻把自己逼到心力枯竭,再也沒有什麼能夠給出去了:對自己、對別人,我再也無法付出。我憂鬱、緊張、肥胖、破產、茫然又迷惘。我把自己逼到遠超過極限程度,疲憊不已。其實,我把自己從「生存圈」裡給推出去,進入我現在稱為「自滿圈」的地方,導致我的健康狀況崩潰。我會在第3章更詳細解釋生存圈和自滿圈,現在你只要知道一點,那就是待在自滿圈,就會被恐懼支配,我躺在床上好幾個星期。我人生的各個方面都崩解潰散,活著,就只是設法撐過一天,又一天,而且往往是要撐過一小時,又一小時。我全部的時間都在床上度過,沉溺於負面情緒,比如擔憂、怪罪、怨恨、憂鬱、焦慮等。我掉進很深的黑洞,失望又自我厭惡,不曉得該怎麼爬出來,甚至也不知道有沒有方法爬出來。
我記得第一次接受治療是大約二十五歲的時候,當時的我住院,經醫生評估後,必須接受治療。家人跟醫生說,我想輕生,思緒煩亂,無法下床。
第一次進入診間見治療師,我不知道會有什麼情況。我覺得很難為情,不太想把自己的人生故事說出來,但終究還是說了出口,結果,那是個療癒的一晚。我稍微吐露身上背負的重擔,這輩子第一次把痛苦和內心的羞愧感訴諸言語。淚水和如釋重負的嘆息聲把我吞沒。治療師的回應出乎我的預料。
「你有沒有看過《怪胎一族》?」她問。她是指當時正在重播的熱門電視劇。我跟她說,我看過。
「好,」她繼續說:「你就像劇中的角色瑪麗蓮,你很正面又正常,只是需要更活出自己。」
我這輩子第一次覺得有人懂我。
問題不是出在我這個人身上,不是出在我怎麼看待這世界,更不是出在我覺得哪件事有道理或沒道理。問題出在於我否定自己,還忽略內心的指引和直覺。我就像《怪胎一族》的瑪麗蓮,也很「正面又正常」,卻屈服在「我錯了,別人沒錯」的觀念底下。我確實打造我的人生、我的世界觀、我的成功計畫,可是這些都是聽從別人意見、害怕別人嘲笑才打造出來的。
體悟到這點以後,我不再那麼認真看待外在的意見,還讓自己回歸到真實的面貌。以前的我放任別人在我身上貼一堆標籤,後來的我撕掉標籤,順從內心的真實感受,終於可以回歸自我。我獲得莫大的撫慰,再也沒有回頭,我的療癒旅途和深度個人成長工作,就此開始起步。本文取自《 別再跳脫舒適圈:以更少的壓力和更持久的心流狀態》,天下文化出版,作者:克莉絲汀‧巴特勒(Kristen Butler) 。